本文来源｜《外语电化教学》2023年第1期，p14-18

摘要：基于知识翻译学的翻译是知识再生产以及翻译的三大学科分类体系，翻译专业博士学位教育培养的是能够对翻译实践问题进行全盘思考、分析和判断的高端应用型翻译人才，正因为翻译的百科全书的知识复杂性、社会实践性、知识行动性以及发展变化性等特征使其与翻译学术学位教育天然地具有一种双重紧张关系。 因为翻译学术学位教育一直基于翻译学科理论而具有长期性、规范性和脱离翻译实践情境的特点，而翻译专业学位对实践能力的要求严重依赖翻译社会实践情境，不能完全由翻译理论的学科逻辑来确定，二者在翻译理论与实践的客观性、系统性和社会性方面具有很大差异。翻译博士专业教育的这种学位双重内涵要求DTI表征学生在翻译专业领域的高级翻译实践知识和能力以及翻译学科教育赋予的批判性思维和管理能力。关键词：知识翻译学；DTI；学科取向；实践取向

“揆诸中国外语学科，国家意识、跨学科精神及应用理念系其荦荦大者，以此构建一个前所未有的除中文以外的对全世界语言、文学、文化、翻译及国别等进行专业化研究的学术部落”（杨枫，2019:2），其中，翻译可以说是外语学科中集国家意识、跨学科精神与应用理念为一体的知识再生产，不但是所有学科知识再生产的媒介，而且是知识世界化、共享化的科学手段（杨枫，2021:2）。随着高等教育的国际化程度和中国知识的世界化水平不断提高，翻译在进入科学学位教育制度之后，其专业学位教育不断推进，教育部 2006 年批准设立翻译本科专业 （BTI），2007 年批准设立翻译硕士（MTI）专业学位，2022年9月14日又发布了《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翻译（0551）可授予博士专业学位。至此，翻译专业博士专业学位（DTI，Doctor of Translation and Interpreting）尘埃落定。DTI的设置充分反映了我国社会生产实践的外向型需求。2006年教育部试办翻译专业本科和2007年培养翻译硕士以来，翻译专业人才培养工作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社会急需翻译人才的状况，满足了一些国家对外机构、事业单位以及外贸企业的需求。但是，我们（仲伟合，2019:71）在“改革开放40年我国翻译专业教育：成就、挑战与发展”一文中指出的我国翻译专业教学存在十个方面内部挑战依然存在：（1）人才培养理念不清；（2）人才培养方案不妥；（3）人才培养质量不高；（4）师资队伍建设不强；（5）教学方法不新；（6）教学管理方法不变；（7）实践教学基地不用；（8）职业资格证书不接；（9） 行业接轨程度不够；（10）国际交合作交流不勤。依然不能满足语言服务行业对翻译实践应用人才的要求。根据《中国翻译及语言服务行业发展报告2022》，2021年全球语言服务业总产值突破500亿美元；中国拥有语言服务企业9656家，企业总产值年均增长率为11.1%。基于此，DTI的设置契合中国知识世界化的发展目标战略，无论是中国文化走出去还是“一带一路”倡议，都对翻译人才提出了知识与技术上的要求。翻译成为拥有本科、硕士、博士完整教育体系的专业，成为学位与职业、职称相对应的专业。DTI 的设立是我国翻译专业教育在取得十大成就（仲伟合，2019：69-70）以后又一里程碑式的大事件，充分反映了中国式现代化的文明互鉴的国家战略需求。中国最早在1997年设立的专业博士学位是临床医学，后来发展到教育、法学、工学、艺术、管理学等领域，DTI 的设立也标志着中国的专业翻译教育的国际化程度。从知识翻译学的角度看，翻译能力决定着一个国家在世界知识体系中的知识创新、知识传播、知识应用的地位和水平；决定着一个国家是否更为有效地促进承载国家核心价值的知识、文化、思想的世界性编码化、外部化、社会化、共享化以及促进先进知识体系向人力资源和公共资源的有效生产力转化，是一个国家所拥有的一种促进知识创新、推动经济增长的基础保障能力。是以，讨论DTI的学位机制，必须从高等教育的学位内涵、翻译学科的知识再生产本质、跨学科的基本特征、应用理念等方面展开讨论。

一、翻译博士与翻译学博士在学位内涵上的区别

由于翻译专业教育本科、硕士、博士一条龙的设置，首先，我们要明确DTI的定位在学位规格及培养目标上与MTI有着鲜明的界别，MTI与DTI都是以实践取向定位，但DTI瞄准高层次管理型翻译实践人才，也就是DTI培养的不是普通的翻译人才。其次，以世界专业教育的历史经验以及中国专业教育政策入手，从高等教育学位内涵考察，翻译专业博士与学术博士的不同理念。从１９世纪开始，美国的教育、法律和医学等领域开始了大学的专业学位教育，培养具有大学教育理念的职业专家。嗣后，澳大利亚、英国、日本和法国相继在企业经济学、医学、教育学、心理学、工程、社会工作等专业设置专业学位（(芭芭拉·科姆2009:6)，以适应经济社会发展或知识社会转型的应用管理人才的需求。如，美国秉持“为增长智慧而来”，“为服务社会而去”的专业教育理念；日本采用”产官学”（Industry, Official and University）的专业教育模式，形成了学术型与应用型双轨运行的学位培养机制，以满足市场经济和知识社会对人才技术性、复合性和创新性的实践需求。那么专业学位与学术学位到底有什么区别？哈佛大学曾经对两种学位不同的培养目标给出界定：１）学术学位旨在培养在高校或科研机构从事科学研究、知识生产和传播的理论性或教学性的高级人才。２）专业学位是一种基于职业需求和实践取向设置学科内容和方法，训练学生以实践方式组织、分析、解释并表达知识的能力（专业学位总体设计研究课题组，2010）。１９９６年，我国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发布的《专业学位设置审批暂行办法》明确规定：“专业学位作为具有职业背景的一种学位，为培养特定职业高层次专门人才而设置。” （别敦荣，赵映川，闰建璋，2009）。因而，翻译博士专业学位的实践职业取向与翻译学博士学位的科学研究定位使两者在学生遴选、师资配置、课程设置、实习实践、论文撰写、考核评估、培养目标等方面有很大差异。黄友义（2022：17）认为，“在理念上要放弃学术博士高于专业博士，在实践上参考翻译专硕的经验和教训”。也就是说翻译专业博士的设置使翻译学科拥有学术与应用并举的学位一条龙培养体系，丰富了翻译人才培养的层次，本科聚焦翻译通识教育、硕士瞄准翻译市场服务的基本应用能力，博士解决翻译理论研究和翻译高端实践管理人才的培养。翻译专业博士与翻译学博士具有同等的学位资格和水平，只是培养目标不同，翻译专业博士主要面国家翻译机构、市场翻译公司的应用实践开发及管理，部分满足高校翻译专业的师资需求，通过高层次、高水平的翻译学科知识学习与翻译技能训练，最后返回实际翻译实践开发、管理等岗位，提高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发展中综合复杂的翻译实践、翻译服务和翻译管理能力。至此，DTI培养的是具有实操能力的专家型翻译人才，这里的专家意味在某一领域拥有精湛的技能，与学者构成区别，学者从事的学术方面的理论研究研究，所以翻译专业博士与翻译专家相对，翻译学博士与翻译学者相配。以翻译专业博士笔译方向的培养目标来说，生源应该明确招收具有丰富笔译工作实践经验和从业年限的在职翻译，对笔译的工作要求、翻译流程及相关学科知识储备相当熟悉，并且同时承担一些复杂的翻译项目，侧重解决实际翻译问题的指向，通过研究、分析及具体翻译实践，掌握实际翻译问题的能力，为毕业后的翻译实践及职业发展奠定了专业能力和基础。

二、翻译博士专业学位教育的双重取向

在过去的十年里，穆雷等，2013； 柴明颎，2014a，2014b，穆雷，2014； 穆雷、 仲伟合 2017； 穆雷，2019；吕红艳，2020、穆雷，2021；傅琳凌、穆雷2021；黄友义，2021 ）等学者从不同视角对DTI的设置展开讨论，虽然对很多问题还没有一致意见，但是对生源的实践经验要求、培养目标的应用理念、师资的校企联合模式、论文的翻译实践调查与报告等方面大致形成共识。然而有一种过分强调翻译博士专业学位的实践取向，而忽视了专业学位的学位学科内涵和教育价值的倾向。是以，我们必须充分意识到，学科是影响社会实践的重要因素，决定社会生产的方向、过程和结果，而学位是高等学校颁发的知识文凭，表征和确证学位获得者的知识专门化、系统化和创造性程度 ，代表着高等教育的文化思想水平。因而，对专业学位而言，它同样表征着学科知识的最高素养、高等教育的批判精神、专业、职业的伦理意识，所以，仅仅强调翻译博士专业学位的实践技能和社会行动是不够的，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一体构成其高等教育的学位价值。翻译专业知识的实践性具有流动、变动等不稳定因素，特别是涉及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三大谱系的知识系统（杨枫，2021:2），所以，翻译专业教育不可能解决翻译实践中的困难和问题，而且这些困难和问题的错综复杂往往超出翻译家的想象，这就决定了翻译博士专业教育必须解决翻译作为知识再生产的科学发展观和方法论，必须训练学生面对复杂翻译实践的批判性思维，必须培养学生面对翻译项目和任务的管理、组织和和领导能力。基于此，翻译专业博士学位教育培养的是能够对翻译实践问题进行全盘思考、分析和判断的高端翻译人才，正因为翻译的百科全书的知识复杂性、社会实践性、知识行动性以及发展变化性等特征使其与翻译学术学位教育天然地具有一种双重紧张关系。 因为翻译学术学位教育一直基于翻译学科理论而具有长期性、规范性和脱离翻译实践情境的特点，而翻译专业学位对实践能力的要求严重依赖翻译社会实践情境，不能完全由翻译理论的学科逻辑来确定，二者在翻译理论与实践的客观性、系统性和社会性方面具有很大差异。那么，翻译专业实践所需的百科全书式的知识能否通过翻译博士学位教育来完成？知识积累、更新和传播是高等教育的使命，翻译学博士教育主要是理解、阐释翻译作为知识再生产的世界化的文化行为和社会实践，主导的是翻译理论的科学化过程和秩序，追求的是翻译理论的学术生产规律。所以，双重取向是翻译博士专业学位教育的基本特征，这就要求我们必须规划翻译博士专业学位教育与学术学位教育的分类培养体系，充分照顾和解决翻译理论与实践、翻译教学与应用的矛盾。

三、翻译博士专业学位双重取向的启示

“专业学位与科学学位都是高等教育程度和水平的证明文书，由获得授权的高等教育机构颁发（别敦荣，赵映川，闰建璋．2009：55），在学位规格上具有同一性，所以翻译博士与翻译学博士在学位教育水平上没有高低之分，也不是补充和替代的关系，它们都是现代高等教育发展的产物，拥有共同的翻译学科学基础，都需要掌握翻译理论知识与技术，只是培养目标不同。翻译博士专业学位以实践应用为指向，翻译学博士致力于翻译理论研究的基础性与原创性；翻译博士的学位赋予其从事复杂翻译实践的专业素养与能力。作为一种独立的学位，翻译博士专业学位不是翻译学博士学位的寄生虫。但是，“作为学科，翻译学的存在呈现出知识与活动两种基本形态”（穆雷等，2021：73），朱华伟（2022：175）也认为“学术与职业间的越境训练会成为常态，研究生职业轨迹越来越朝学术研究与实践应用的混合模式发展”，基于此，DTI响应我国知识世界化程度对于高级翻译专门人才的需求，向高等外语教育提出了应用理念的挑战。基于翻译博士专业教育的双重取向特征，我们要学科和专业双管齐下，一方面，重视和加强翻译理论的实践指导价值，充分利用翻译学科的理论基础和翻译资源开展翻译应用研究，而不是盲从翻译学术规范；二是加强与相关领域（如外事外交、对外传播、法律法规、经济、金融、管理、工程、科技、军事等）的领导主管部门，行业协会（如中国翻译协会、律师协会、外交学会等）和授权单位（研究生办学机构的主体是高校和科研院所）的联系，给予翻译机构及其实践领域的专家翻译专业博士生导师的学术身份，补充翻译博士专业教师队伍的实践经验不足；充分提高翻译博士专业培养过程中的实践比重和质量，构建以翻译行业需求、翻译实践行动为导向的综合培养模式。

下面，我们从知识翻译学的学科要求，以翻译的知识再生产与元学科维度审视DTI的教育机制。吕红艳（2020:57）借鉴吉本Gibbons等（1994）总结的传统的知识生产模式（I）和新的跨学科知识生产模式（II），认为以大学和学科为中心的传统知识生产模式I，强调理论基础，忽视市场经济和社会实践对知识转化的需求，不适合翻译博士的培养，而在知识生产模式II中，知识生产的主体由学术共同体、 行业专家、一线工作者等不同背景、不同学科的各类实践人员组成，强调知识生产的跨学科应用情境，适合DTI对生源、师资及培养目标的多学科知识生产主体的需要。穆雷、刘馨媛．（２０２２：23）则更进一步，参考王晓玲, 张德祥（2020）提出的知识生产模式III，认为模式III“聚焦于学科与经济社会实践的关系，从DTI和学博的培养目标和定位来看，学博培养可以遵循模式I和模式II，模式III则更符合DTI的设置理念”。而知识翻译学认为，基于各种语言形成的多元知识体系都是世界知识大厦的重要组成部分，翻译就是一种互为彼岸、互为世界的知识旅行和知识存在，是地方性知识的世界性加工、重构和再传播的全球化文化行为和社会实践（杨枫，2022:2）。所以，从知识翻译学的认识框架考察，翻译博士专业教育就是与世界各学科的知识体系相对，从国家意识层面讲，涉及一个国家（国家主导、管理、支持、提供和使用）所具有的知识世界化再生产能力，能够反映国家整体、系统的知识国际竞争力，即，国家翻译产品的世界规模、质量、使用和影响等等。基于此，DTI的生源、师资、课程、实习就不仅仅涉及外事外交、对外传播、法律法规、经济、金融、管理、工程、科技、军事等传统相关学科，而是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全覆盖的多学科综合培养模式。仅以翻译师资为例，目前高校的翻译教师大都来自语言、文学背景，应当说对传统的文学翻译技能驾轻就熟，近年来在数字人文的影响下，对语料库翻译、机器翻译等现代化翻译手段也耳熟能详，少数教师对经济、法律翻译还有实践和研究，但是对大多数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翻译实践还是望而生畏、望洋兴叹。然而，知识经济社会的国际传播主要任务是助力中国知识成为世界体系的一部分，中国知识不能永远是中国地方性知识，它的目标是得到世界的理解、接受和使用。所以，过去的翻译教育模式需要在理论和实践上彻底更新换代。必须以多学科知识再生产的本质要求重构翻译师资队伍、重置翻译课程、重建翻译秩序。高校的导师熟悉学术规范和教学流程，业界导师熟悉实践规则和职业规范，二者只有根据学校属性实现学科特色的结合，才能满足多学科翻译再生产的现代化要求。

四、结语

DTI的开设反映了国家知识世界再生产以及翻译作为各个学科积累和发展的方法对高端语言翻译人才的需求，如何科学有效地解决翻译博士与翻译学博士在培养人才目标、规格上的矛盾和差异对外语学科的教育政策和管理构成挑战。“专业博士的设置是翻译职业化进程、翻译教育职业化体系完善的重要一环。行业协会的发展、资格认证工作的不断推进、翻译教育体系的不断优化为其提供了坚实的基础。DTI设置是翻译人才培养体系完善的“最后一公里”，标志着翻译教育体系正式形成了“二横三纵”的发展局面”（穆雷、刘馨媛（2022：24）。从世界专业学位教育的发展历程来看，高等教育的知识生产与传播的属性使专业教育接受学科教育的约束，同时从专业教育的本质来看，实践的技能化和行动化是专业教育的内在要求，是以，翻译博士专业教育的学位双重内涵要求DTI代表毕业生在翻译专业领域的高级翻译实践知识和能力，同时拥有翻译学科教育赋予学生的批判性思维和管理能力，使其在未来翻译职场复杂情境下，无论面对什么复杂的翻译任务，翻译专业博士不仅以所掌握的各种翻译理论和翻译技能从容应对翻译实践中出现的困难，还能以科学理性的分析和判断能力破解各种翻译问题。

参考文献略